李芳说,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,龙龙有继续活着的权利和意义。
“你觉得我是坏人吗?”问完这话,李芳(化名)停住,双眼定定望着记者。很明显,她想要个否定的答案。
“我是为了自己孩子。在公安局,我做完笔录就办了取保,一天也没被羁押,还能在家照顾孩子。办案民警也很理解我,没把药收走。”李芳说。
客厅茶几上,摆着那款令她成为“犯罪嫌疑人”的药物:氯巴占。在其他不少国家,氯巴占是获批上市、普遍用于癫痫疾病治疗的药物;但在国内,它在国家管制第二类精神药品的名单中。
在一些办案人员看来,它是*品,多年来,各地海关查获无数;但在35岁的母亲李芳眼里,它是儿子活下去的希望,也是她的希望。
1岁零9个月的儿子,出生第9天时,被发现罹患癫痫(婴儿癫痫伴游走性局灶性发作)。这是一种罕见的癫痫症。
四处求医过程中,医生介绍了氯巴占。但未获许可,正规渠道买不到。
一年多来,李芳和病友们从代购者手中获取药物。今年7月,一名代购者“为了逃避海关检查”,要了李芳的地址,将海外购买的氯巴占寄给李芳;收到包裹后,李芳再转寄给代购者。
不久,案发。罕见病、母亲、氯巴占、贩*,这四个词就这样被关联在了一起。
“像一台死机的电脑”
刚出生9天的龙龙(化名),被家人发现与其他新生儿有些不同,他很少哭闹,嘴角常带唾沫,手脚总是莫名抖动。
几个月后,龙龙被确诊为“癫痫(婴儿癫痫伴游走性局灶性发作)”。从医生的口中,他们第一次听到这个冗长的病名。
“患病概率相当于买彩票中万大奖。”医生告诉他们,这是一种罕见的癫痫症;得病的孩子,智力、运动能力都不会获得良好发育。
年,医院儿科主任医师张月华教授等在《中华儿科杂志》刊发论文指出:
婴儿癫痫伴游走性局灶性发作(EIMFS),属于癫痫性脑病,最早由意大利学者Coppola等于年报道;是一种婴儿早期少见的难治性癫痫,国内尚罕见该病的系统研究报道,发病率不详。
张月华教授等人的研究,还从一个侧面揭示了EIMFS的罕见性:研究者收集了年5月至年1月十余年间,在医院儿科神经专业门诊及病房就诊的EIMFS患儿,仅找到9例患儿。
此外,张月华教授等人于年发表的研究综述中指出,已发现8个EIMFS相关的致病基因。由于患儿的基因突变来自于父亲或母亲,这意味着,该疾病可能存在遗传特点。
李芳也看过这篇论文,她记得其中的一句话:患儿对抗癫痫药治疗的反应不佳,死亡率高。
张月华等人的论文发表时,9例患儿中有2例失访,剩下7例有4例最终死亡。这7例患儿均使用过3种或3种以上的抗癫痫药物治疗,发作均未完全控制。
龙龙的病历资料
年龄增长到1岁9个月,如医生所言,龙龙的智力、运动能力几乎没有发育。一张张诊断书上,载明着“脑萎缩”“全面性发育落后”等字样。
“哪怕他能哭,能闹,也能给我一点正常孩子的感觉。”李芳说,但龙龙每天大部分时间,只是安静躺着或睡着,不哭,不闹,坐起来都难,遑论行走蹦跳。
儿子“丝毫没有认知能力”,与亲人间无任何互动,这是李芳最难受的事。她将手放在龙龙的眼前晃,儿子仍旧呆呆睁着眼,眼珠都不跟着转,“就像一台死机的电脑。”
疾病发作时,是唯一“不死机”的时刻。李芳说,每一天,孩子会发病上百次,他的手脚会突然抽搐;如果持续抖动不停歇,就意味着病情将失控,危及生命。
儿子与亲人间无任何互动,这是李芳最难受的事。
这病没法痊愈,甚至难得好转,“拖一天是一天。”每一天,李芳都要担心儿子会否突然死去。她不能让儿子离开自己的视线,白天守着,黑夜也只能浅睡。
幼儿罹患此疾后,李芳未再工作,渐渐隔绝此前的人际交往。她没有空,也没有心思。
有些亲朋好友曾来探望,“一见孩子就抱着嚎啕大哭”,李芳不愿见这类场面,“只会让我和家人都更难受”;还有人,问些“是不是没做产检”“是不是孕期抽烟喝酒”的问题,李芳无从回答。事实上,医院,没有哪位医生能明确说出龙龙的病因。
她进入了数十个病友群,群里或十几人,或数百人,都是各类癫痫性脑病的患儿家属。在病友群里,李芳才觉得自己不那么孤单。
龙龙发病时的脑电图
“电宝宝”,这是病友对孩子们的统一称谓,因为孩子发病时,“大脑在放电。”上述《中华儿科杂志》论文指出,患儿发作期,脑电图表现为游走性、多灶性放电,在一侧半球内或双侧半球之间游走,累及多个部位。
药物难治性癫痫
11月16日,河南郑州。一大早,龙龙病情又发作了,医院急诊科,又转到神经内科。
下午,李芳发来消息:经常随诊的医生没在,这次换了位医生;医生看了看说,别折腾了,孩子太痛苦,你也太痛苦。
“可我不想让龙龙被淘汰啊。”李芳说,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,龙龙有继续活着的权利和意义,更何况,他是“我亲生的孩子”。
在病友群里,她耳闻目睹了太多生死。有的病友选择放弃,因为“治也治不好”,不愿孩子和家人受苦痛;有的孩子“上个月还好好的”,这个月,突然就没了。
儿子到底“痛不痛”,李芳其实根本不知道。因为儿子不会说话,喊不出疼;发病时,也只看到他的手脚在动,无从判断儿子那张小脸上的表情,是否意味着“痛”。
一些病情更为严峻的孩子家属,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,组成了一个小群。李芳进到小群时,群里有21个病友,现在是17个。当某个孩子去世后,家属会向群友们说一声,然后退群,离开。
其他的病友往往如此回复,“解脱了”“再也不难受了”“不用被病痛折磨了”。李芳向记者展示那些聊天记录:“你看,病友们都表现得很冷静。”
一个患儿去世后,家长在群里告知
有时,李芳会“羡慕”这些退群的病友:当生命结束时,孩子和家属终于都从疾病的折磨中摆脱了。说到此处,她又将眼睛望向记者:“你会不会觉得,我们这些病友很冷血、很麻木?”
这个小群的名称,倒是充满了病友们的绝望与希望,“最好的尚未来临Thebestisyetto