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，十一点，科室里还很热闹。又到值班的日子，我坐在办公室里写着病例，外面不时传来一阵嬉戏打闹声，我拧眉，看看手表，深夜，十一点，怎么还有人在打闹。我叫当班护士小刘去看看是哪床的孩子，她出去了，过了几分钟，没见人回来，还传来她同人嬉戏的声音。
我放下鼠标，站起来，准备出去，例行公事的说上几句，我还没走出办公室，就被人半路拉住了手。
这个人个子很高，我仰了头才看清了他的脸，原来是11床的病人，肝癌晚期，昨天已经出现肝性脑病。
他的手一只拉着我的手，另一只半握成拳头。他的女儿还有护士小刘都跟他的在身后。我这才知道，原来外面嬉戏的不是孩子。
“叔叔您怎么了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？”我问。
他对着我嘿嘿地笑，没有回答，好像并没有听见我的话。
他看看他的女儿，然后趁其不注意，悄悄地把他半握的拳头放进我的掌心。他压低声音，说：“吃糖吃糖，给你吃糖。”
他摊开手，却是空的，我的掌心里什么都没有。
“快吃吧，等下别人要跟你抢了。”他还在说，声音很低，样子却很认真，就像我们小时候过家家，讲悄悄话一样。
我假装真的有糖，当着他的面，喂进嘴里。
他的女儿，看着我，眼含泪光。这种眼神我见过，那是绝望中充满感激的眼神，我眼窝浅，最看不得这种眼神。
我连忙躲开他女儿的眼神，嚼动了几下口水，然后一口咽下去。
“好甜啊，谢谢叔叔。”我故作满足地说。
看见我吃了，他高兴得拉着他女儿的手，不停地摇晃，说：“芳芳，她吃了，你看，她吃了我给的糖。”
“嗯，我看见了，她吃了你给的糖，她说很甜呢。”他的女儿说，“爸爸，糖我们送到了，乖，现在我们该回去睡觉了。”
护士小刘也在一旁帮忙哄，说：“是呀是呀，糖我们送到了，现在我们先回去睡觉吧，明天再来玩。”
他看看他的女儿，又看看护士小刘，最后看了一眼我，然后在他女儿的搀扶下出去了，一路上他的女儿还不停地小声地说着话哄着他。
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和他女儿瘦小的身躯，我的双眼模糊了，可我无能为力。
肝癌晚期，肝性脑病，肝昏迷前期，病人意识错乱、行为失常的情况，不是第一次见了。只是今晚见了，心里特别感伤。
今天下午已经跟他的女儿谈过了，病人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，随时都可能出现肝昏迷。重症监护室的医生也下来会诊过了，比起继续留在我们科室，上面有更好的条件。
虽然病人的情况很危险，已经出现意识错乱，行为失常症状，但至少现在他还能动能跳，他的女儿不忍心这么快就让他进重症监护室，浑身插满管……
不管最后他的女儿做了如何选择，他还能留在这个科室多久，我都会永远记得他，谢谢他。
谢谢你，谢谢你带给我的甜。
夜，很深了，科室里彻底安静了。